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连载7:薛令之—开闽进士 清廉典范

2019-09-10

第七章  高瞻远瞩 冒死自悼

薛令之早岁辅政不显山不露水,而在安史之乱前为何要题写《自悼》大字报,其背后的真相,无疑要用他的政治生涯和生命,做最后的赌注来劝谏唐玄宗。只是,这次的赌注实在太大了。

众所周知,李隆基当上了皇帝之后,励精图治,使唐朝的政治、经济、文化都得到新的发展,开创了中国历史上强盛繁荣的“开元盛世”。那是一个制度规范的时代,一个百姓富裕的时代,一个文化灿烂的时代,也是一个开放包容的时代。然而,随着他事业的成功,不知不觉之中步入一个权力生态圈。他所支配的资源越多,身边凑过来的各种阿谀谄媚也就越多开元中后期,李隆基开始沉迷于声犬之色,只懂得与杨贵妃“秀恩爱”,坚信只有“爱情”与“艺术”才能永恒,无心纳谏,懒于政事,厌倦批评。而奸相李林甫又专权误国,杨囯忠、安碌山等阿谀奉承,欺民敛财,惹得朝野怨声载道。


安禄山蓄谋

这里有必要说一说时刻准备谋反的安禄山。

安禄山原来没有姓氏,名字叫轧荦山。母亲阿史德氏,是突厥族的一个巫师,以占卜为业。突厥人斗战一词的发音是轧荦山,就用它作为安禄山的名字。他小时候失去了父亲,跟着母亲在突厥族里生活,将军安波至的哥哥安延偃娶他母亲为妻。 

开元二十年(732年),张守珪任幽州节度,安禄山偷羊被抓住,张守珪拷问他,准备乱棍打死,他高声喊叫:“大夫难道不想消灭两个蕃族?为什么要打死我?”张守珪见他长得白白胖胖,语言豪壮,让他将功赎罪,命令他跟史思明一起抓活俘虏。说来也厉害,这两人只要出去就一定能够按时抓到,张守珪就把安禄山提拔为偏将,后又看他骁勇能战把他收为义子。

开元二十八年(740年),安禄山任平卢兵马使。他秉性机灵聪慧,人们大多称赞他。朝廷授予他营州都督、平卢军使官衔。他用厚礼贿赂往来官员,要求在朝廷为他多说好话。“吃人家的嘴软,拿人家的手软。”这些官员大都按安禄山的意思在皇帝面前极力为他美言,唐玄宗因此对安禄山印象很好

天宝元年(742年),唐玄宗在平卢设置节度,任命安禄山为代理御史中丞、平卢节度使。此后便可到朝廷上奏议事,唐玄宗更加宠信他。

天宝三年(744年),安禄山接替裴宽任范阳节度,河北采访、平卢军等使一一照旧。采访使张利贞经常接受安禄山的贿赂,经常为安禄山说好话。几年之后,黜陟使席建侯又说他公正无私林甫一味迎合唐玄宗,都一齐说安禄山的好话。这几位都是唐玄宗信赖的朝臣,唐玄宗对安禄山的好感更加坚定不移了。

后来安禄山请求当了杨贵妃的养子,进宫朝见唐玄宗都先拜望杨贵妃,唐玄宗觉得奇怪就问原因,安禄山回答说:“臣是胡人,胡人把母亲放在前头而把父亲放在后头。唐玄宗听了非常高兴,于是命令杨铦以下的杨家兄妹们一起同安禄山结为兄弟姐妹

“道不同不相为谋。”也就在同一年,才华盖世的“诗仙”李白因“担心在群小的谗言和毁谤中,可能会遭到不测的祸害,便自动要求离开朝廷”(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《中国文学史》)。

安禄山善于表忠心,入朝觐见,唐玄宗在内宫设宴款待,他上奏玄宗说:“臣蕃戎贱臣,受主上宠荣过甚,但臣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为陛下所用,惟愿以此身为陛下死。”唐玄宗听后感到十分受用,命太子见之。安禄山问道:“蕃人,不识朝仪,不知太子是何官?玄宗回答:“是储君。朕百岁之后,传位于太子。禄山曰:愚钝,只知陛下,不知太子,臣今当万死。玄宗尤嘉其纯诚。从这个细节也可以看出他善于表忠心,唐玄宗最忌惮子孙们会谋朝篡位,因为祖上李世民与李渊就是个例子,所以他害怕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,当他听到安禄山这番话后,认为安禄山是忠心耿耿的,非常信任他。

李林甫担任宰相,朝臣中没有谁敢违背宫廷礼仪天宝六年(747年),安禄山提拔为大夫。安禄山和王鉷都是大夫。安禄山仗着深得唐玄宗宠爱,进宫朝见唐玄宗不大弯腰。李林甫命令同是大夫的王鉷好好礼拜,王鉷快步上前弯腰作揖恭敬得很,安禄山这才吓得直喘粗气,腰渐渐地弯下去了。每当同李林甫交谈,李林甫总摸准了安禄山的心思并先说了出来,安禄山认为他像神仙一样无所不知,每次见到李林甫,即使是隆冬天气也惶恐得汗流浃背。李林甫用温和的语言接待他,带领他到中书厅就座,用自己的披袍盖在他的身上,安禄山欣然接受,没有顾忌,喊李林甫十郎。刘每次骆谷从宫廷回来向安禄山汇报情况,他先问:“十郎说了些什么? 有好话就喜得蹦跳,如果只是说大夫必须好好地查核一下,他就反手撑着床说:“哎呀,我死定了! 李龟年曾经模仿表演了这般情景,唐玄宗拿这事逗笑取乐。这话也道出了当时的局势:天子忙于享乐,朝政则尽为李林甫把持。

安禄山晚年更加肥胖,肚子掉到了膝头下边,体重三百三十斤,走路时只好把两个肩膀向上耸,以便提起自己的身子,才能动脚。可就是这样的体型,在唐玄宗面前跳胡旋舞,安禄山的动作却快得像旋风一样,简直让人不可思议玄宗曾经指着安禄山的肚子问:“这胡人肚子里有什么,竟然这么大?”安禄山回答:“没有别的东西,只有一颗赤胆忠心。”玄宗很高兴。

为了让唐玄宗对自己放下戒备心理,安禄山可谓处心积虑,处处设局。有一年唐朝蝗灾严重,在东北也是如此,安禄山跪在农田里祭天并向天起誓:“臣若不行正道,事主不忠,食臣心;若不欺正道,事主竭诚,其虫请便消化,启告必应”不料此刻真的飞来一群老鹰把蝗虫吃了。安禄山把这一事件记录下来呈报给唐玄宗。唐玄宗看到他不但解决了地方的蝗灾,而且对自己是忠心耿耿,对他恩宠更盛。

据五代王仁裕所撰的《开元天宝遗事》记载:“明皇正宠妃子,不视朝政,安禄山初承圣眷,因进助情花香百粒,大小如粳米而色红。每当寝处之际,则含香一粒,助情发兴,筋力不倦。帝秘之曰:此亦汉之慎恤胶也。’”安禄山真会投其所好,此时的唐玄宗正沉醉于温柔乡呢!

安禄山建造的住宅,宏伟华丽到了极点,用金银做笼子筐子筲箕等物。唐玄宗来到勤政楼,座位左边竖立一块用金鸡羽毛做装饰的大屏风,屏风左边放张木榻让安禄山坐,卷起或干脆拿掉屏风上的帘子。为什么要这样做?其实,太子李亨看出了安禄山面有反像,在李亨之前张九龄宰相也已经看出,薛令之因为懂得易经会看面相,也看出了安禄山带有谋反的面相,不断告诫太子一定要提醒皇上,安禄山将来一定会对唐朝江山不利。太子李亨提醒了皇上,而且连续提醒了三次,可是唐玄宗还是没有接纳意见。其实唐玄宗是相信的,为什么?《唐摭言》是这样记载的,那个时代尊信的是道教,会下蛊术,唐玄宗于御座左边竖立一块用金鸡羽毛做装饰的大屏风,当安禄山坐下后就卷去其帘。表面上是以示荣宠,实则是让公鸡啄安禄山这只“虫子”。过于信封道教法力的唐玄宗认为只要有这个蛊术,安禄山就不会谋反,虽然心里忌惮他,但还是认为安禄山是忠心于自己的。毕竟安禄山每年进贡大量奇珍异宝,每次觐见都是毕恭毕敬的。当然,唐玄宗也留了一手,同时在西北也任命了另外一位节度使,以期制约安禄山。唐玄宗认为这样就有了双保险。

但是玄宗料想不到,其实安禄山野心很大,暗中策划反叛。他以抵御外寇为名,建造雄武城,囤积大量武器,还请四镇节度使王忠嗣提供劳役。王忠嗣多次上奏说安禄山肯定会造反,但是玄宗根本不理。

薛令之预知安禄山的异心,多次让李亨进谏玄宗,但玄宗拒不采纳。

《新唐书·肃宗本纪》有言:“安禄山来朝,太子识其有反相,请以罪诛之,玄宗不听。禄山反。”所谓“太子识其有反相”当然不是说太子成了相面先生,能从安禄山的五官上相处谋反之心,而是说,太子李亨收集到安禄山有叛乱动向的信息,于是向玄宗密议趁早诛杀安禄山,但是玄宗不予采纳,不久安禄山果然叛乱。太子正式向玄宗提出诛杀安禄山的请求,应该是东宫文官团队研判后形成的政见,换句话说,也是薛令之的看法。只是他觉得,由太子直接向皇上陛下提出比较好。

在唐玄宗之前,为保护皇都的安全,百分之七十的兵力一般都部署在京城四周。但是到了唐玄宗手上,这个制度却被修改了。唐玄宗为了巩固疆域,把百分之八十五的兵力部署在了十个节度使的手上,只剩下百分之十五的兵力留在长安周围,理由是这样能做到权力充分“下放”,给予各节度使充分地自主权。大唐的节度使也是一把“双刃剑”,在为盛唐做出巨大贡献的同时,也为后来的安史之乱埋下了隐患。太子李亨多次觐见说安禄山会叛乱,但皇上不采纳。而安禄山在范阳州城北边筑起了雄武城,表面上看是防御侵略,实际上是大量储藏兵器、粮食做坚守范阳的部署安禄山又呈奏章请求任命自己为闲厩使、陇右群牧等职,唐玄宗都一一应允安禄山当了闲厩使、群牧等使之后,上等好马都暗地挑选出来,夺得楼烦的监牧之后接着夺取张文俨的马牧。

箭在弦上,危机四伏。安禄山蓄势谋反。


薛令之自悼

关于薛令之早知道安禄山会反叛这一点,还能从一首诗中得到佐证。宋代理学集大成者朱熹的父亲朱松有诗《题薛补阙故居》:“有唐进士薛补阙,官兼侍读开元末。悬知野鹿欲衔花,面向桑榆全晚节。”“野鹿”的“鹿”与“安禄山”的“禄”同音,又因为安禄山是胡人,朱松便将其比作“野鹿”。“悬知”就是“预知”的意思。朱松先生是宋代人,他或许能看到更多关于薛令之的文献,比如今天已经失传的《明月先生集》和《补阙集》。不论如何,薛令之预知安禄山有谋反的野心是肯定的。可是,此时的薛令之又能做些什么呢?

盛世华光之下,歌舞升平之后,叛军的马蹄声又有几人闻?

李白是跳出三界外,不在五行中的“散人”,敢于借古讽今,而薛令之先生为东宫官、太子师,他是连借古讽今、指桑骂槐也不可为的。只要有只言片语的忤逆之迹象,最终都会追究到太子身上。

但,李林甫勾结胡骑、边将,时刻都有可能危及朝廷;唐玄宗迷恋杨贵妃,只知与她宴游享乐,不理朝政;李林甫已经年迈,太子不除必为后患,这块心病难弃,他很有可能会有狗急跳墙之举……国家和太子都面临危及存亡之秋,不警醒唐玄宗是不行的。薛令之先生身为太子老师,与太子朝夕相处15年,他深知太子的才能和品格,能担当拯救国家的重任,而此时太子之危即国家之危,太子之安即国家之安。

此时,薛令之内心的挣扎可想而知。但是,能采取什么办法呢?

像魏征那样犯颜直谏?不行。李隆基不是李世民,他没有他的度量,也没有他的清醒,“三庶人之祸”犹在昨日。像李白那样借古讽今?也不行。你是太子师,也是诗人,你的“隐语”再深,一旦考究必然原形毕露。总之,有关朝廷的政务、军务、人事、局势,明言万万不可,隐喻讽言也断不可为。

唯一可行,追究起来又与太子无涉、要遭惩办也只能落到我薛某身上——这就是薛令之先生左思右想权衡利弊,百般无奈之下做出的决定——自悼!

他决定用自己的政治生涯和生命作最后的赌注,进行最后的进谏,谏醒唐玄宗。

一个深夜,当大唐帝国皇帝李隆基与丽人杨贵妃在长生殿里窃窃私语时,

左补阙兼太子侍讲薛令之先生在东宫辗转难眠。秋风生渭水,落叶满长安,但今夜床前的月色很好。先生披衣起床,点燃西窗蜡烛,走向屋外的一处走廊。他知道,皇帝偶尔临幸东宫,会从这里走过。略作沉吟,他借着长安朦胧的月色,在墙上题了一首诗。

    现在,一首五言已经题毕,墙上笔墨淋漓。先生喃喃吟了一遍,还好,他这样想着,转身返回,消失在东宫静谧苍茫的夜色中……

这就是那首题为《自悼》的名诗。既然题在壁上,就好比是今天的“微博”“微信”,当然是给人看的,只不过“朋友圈”里就那些人罢了。唐朝是个重文辞的时代,唐人在壁上题诗,是释放情感、沟通思想的常见方式。且看这首诗——

朝旭上团团,照见先生盘。

盘中何所有?苜蓿长阑干。

饭涩匙难绾,羹稀箸易宽。

只可谋朝夕,何由度岁寒?

这首诗,后来收入了《全唐诗》中。大家知道,那是一册几乎与《诗经》并列的中国古诗经典。

这首诗,翻译成现代的话,意思可以是:

              天空升起圆圆的旭日,

晨光照在先生的盘子上。

那盘子里盛的什么?

是阑干边生长的野苜蓿。

匙子难以舀起涩味的饭食,

筷子难以夹起稀少的菜肴。

朝朝夕夕竟这样将就地过,

你怎么能度过年末的岁寒?

苜蓿的原产地并不在中原地区,它是在汉代由“西域”传入中原地区的。苜蓿主要作为马的饲料。表面上看,这首诗无非是埋怨说,你瞧,连马吃的苜蓿都成了我的早餐唉,这日子真没法过了!说得通俗一点:这东宫的伙食太差了!

不过,南宋林洪所著作的闽菜食谱《山家清供》中,对苜蓿盘有着这样的一段解释:苜蓿,其叶绿紫色,而茎长一“实”或一丈。采用汤焯油炒,姜、盐如意,羹、茹皆可。风味本不恶,令之何为厌苦如此?东宫官僚,当极一时之选,而唐世诸贤见于篇什,皆为左选。令之寄兴,恐不在此盘。宾僚之选,至起“食无鱼”之叹,上之人乃讽以去,吁,薄矣!意思是说,那些以为薛令之是因为嫌弃东宫生活清苦而离去的人,实在是太肤浅了。

食无鱼这个是战国时代贤士冯谖的故事。《战国策 齐策》讲述了这位孟尝君门客的传奇。书中的“食无鱼”之叹,正是薛令人对于怀才不遇,受困复杂政局的感慨与失意。而在这种理想抱负的失意里,却隐藏着中国文人气势磅礴的文化自信。

我们不妨穿越时空,到唐朝的东宫去看一看。别忘了,我们走进的是开元盛世。

东宫太子是储君,饮食不用说了,宫中设有厨官,他的饮食有专厨备办。

东宫诸位官员的伙食是由“公厨”负责的,当然分行政等级,薛令之是左补阙兼太子侍讲,在东宫里级别是很高的。东宫官员上班履职办事,他们的早餐和上朝官员的工作餐“廊下食”差不多。宫内有一个机构,叫内坊局,由詹事操办各类行政事宜。东宫官的夏季早餐会是用凉水泼过的冷面、粉粥,或者是面片一类的,再配些北方常见的蔬果。午餐常见的是汤饼,不过唐宋时所说的汤饼不是饼,而是一种类似线面的汤面。如在冬天,食物中常有一种黍臛,通俗地说,就是黄米肉糜。如果赶上节庆日或加班,皇帝或太子往往会另赐美酒佳肴,果羹糕饼。

当然,这是东宫伙食的常态,也是皇朝典章制度的规定。如果任意降低伙食标准,那可不行,因为臣子可以告御状,主管公厨的詹事以及内坊局的主事将以贪赃枉法、蔑视朝臣受到惩处。

詹事等官员他们不敢。那么谁敢?

看来只有宰相李林甫有此权力和胆量。不过,且让我们作一个分析。《旧唐书·李林甫传》说:“林甫性沉密,城府深阻,未尝以爱憎见于容色”。他不学无术,有点像白字先生。

李林甫执掌吏部时,候选官员严迥的判语中有“杕杜”二字。杕杜是《诗经》中的篇名,原意是孤生的赤棠树,比喻人孤立无援。李林甫不认识“杕”字,便问吏部侍郎韦陟:“这里写的‘杖杜’是什么意思?”韦陟低着头不敢说话。后人便称李林甫为“杖杜宰相”,以讥讽他才疏学浅。

太常少卿姜度是李林甫的表兄弟,他生儿子时,李林甫手书贺函表示庆贺,上写:“闻有弄獐之庆。”古时将生男称为“弄璋”,意思是男孩长大以后执璋(玉器)为王侯。李林甫却把“弄璋”错写为“弄獐”,满堂宾客无不掩口失笑。

因了这两件事,后人便称李林甫为“杖杜宰相弄獐宰相以讥讽他才疏学浅。不过,话说回来,李林甫担任宰相十九年,是玄宗时期在位时间最长的宰相,那也是有“两把刷子”的。《剑桥中国隋唐史》就说了,李林甫是“一个精明的行政官员和制度专家”。他这样精明,满肚子的机锋,实现颠覆东宫的阴谋,除去后患的目标,绝不是克扣东宫伙食钱,把东宫官员饿得个个面黄肌瘦的办法来实现的。从经济入手,显然无法颠覆已经颁布天下的太子地位,再说了,那样子做毕竟太小儿科了。

很显然,薛令之先生的伙食,大约是不差的。《自悼》这首诗,再怎么艺术夸张,也都不是事实。可以肯定,薛令之不是因为东宫“伙食差”而离开的。李林甫独揽大权20年,其最阴毒行事的中后期15年正是太子入主东宫的15年。退一万步来说,东宫被冷落、东宫官员待遇最薄已15年,能忍十年,十一年,十二年,十三年,还不能忍这最后的十四、十五年吗?说先生怨东宫清淡、待遇太差而忍不住题《自悼》,进而还弃官徒步回乡,实在有悖常理。如果这仅仅是一首抱怨吃得不好的诗,又如何会收入高水平的《全唐诗》中?

那么,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,是不是因为嫌自己官小,得不到提拔,气得走人呢?而这,恰恰是不少史料中所记载的,且看学者刘松年先生所搜集的:

其一,宋欧阳修《新唐书》卷196贺知章传载:“……时东宫官积年不迁,令之书壁望礼之薄,帝见复题,听自安者,令之即弃官徒步归故里……”

其二,《全唐诗》第三函第10册二一五卷载:“……时令之以左补阙兼侍讲,积岁不迁,乃弃官徒步归乡里,……”

其三,明嘉靖二十四年(1545)《唐诗纪事》第290页载:“……令之以右补阙兼侍讲,积岁不迁,故令之弃官,徒步归乡里……”

其四,明万历二十四年(1596)《福安县志》第170页载:“……会李林甫不惬于太子,故东宫官冷落不迁,令之感慨时事……因谢病归……”

其五,《福建文苑》传卷一第一页载:“……(薛令之)开元中迁右庶子,为左补阙兼太子侍讲,时东宫官僚清淡,令之以诗自悼……遂谢病徒步东归……”

以上观点,除了怨东宫清淡、待遇太差外,主要是说“积岁不迁”,薛令之嫌自己官小,然后才写《自悼》的。

薛令之先生若九泉有知,估计又要题自悼了——身前冤我犹可谅,身后冤我岂能容?应知燕雀冤鸿鹄,缪种流传误后生!

我们试为薛令之先生辩白如许——

先生这首诗是写在李林甫生命的暮年、安禄山还没叛乱这个时间段,也就是天宝十一年(公元752年)前后的事。那么,这个时间段先生多少岁?70岁。年近古稀之年,还会希望朝廷念他“积岁不迁”而醒悟?而提拔?要知道先生当太子侍讲已经15年,若有升官发财的心思起码得在60岁以前动手经营,那时候可是开元盛世的顶峰,杨贵妃与唐玄宗正在蜜月之时,皇帝心情特好,托个人情或自己伺机提出,也许还真能升迁升迁,过了60岁,古稀之年了,还想借《自悼》以图升迁,有这个可能吗?

那么,只有一种可能,那就是薛令之要用自己的政治生涯和生命作最后的赌注,进行最后的进谏。

我们知道,古诗往往托物言事,寓意其中,有一种比直言更好的效果。你能说曹植《七步诗》的“煮豆燃豆萁,豆在釜中泣”只是在描写豆和釜那么简单吗?你能说张九龄《感遇》的“孤鸿海上来,池潢不敢顾。侧见双翠鸟,巢在三珠树”是在写三只鸟吗?还有,章怀太子李贤有一首著名的《黄台瓜辞》:

种瓜黄台下,瓜熟子离离。

一摘使瓜好,再摘使瓜稀。

三摘犹自可,摘绝抱蔓归。

他当然是借咏瓜向母亲武则天谏言,不要再下手滥杀李唐宗室诸子了!同样的,薛令之想借助这首诗,引起唐玄宗的注意及反思。“只可谋朝夕,何由度岁寒?”这不正是对大唐政权发出的政治警告吗?

而这,需要多大的智慧和勇气啊!此刻,我们仿佛看到,廉村的半斗冈耸起薛令之刚直不阿的脊梁,潺潺的穆溪水滋润他疲惫不堪的肺腑。

现在,让我们来细细品读学者余挺先生用白话试译的这首诗,题目不妨就叫《我的哀伤》:

圆圆的旭日依旧升起

   晨光照在大唐的疆土上。

   你的疆土都有些什么东西?

   到处是西域引来的苜蓿,

越过了宫阙的阑干,

野草一般疯长,

正像那些觊觎朝廷的胡人蕃将。

而你的大唐,兵在哪里?将在何方?

大唐啊,

你的命运只在朝夕之间,

怎么能度过风雪交加的岁寒?

薛令之早岁辅政不显山不露水,而在安史之乱前为何要题写《自悼》大字报,其背后的真相,无疑要用他的政治生涯和生命,做最后的赌注来劝谏唐玄宗。

只是,这次的赌注实在太大了。


唐玄宗题诗

唐玄宗偶幸东宫见焉,作为君主阅此诗,本应清醒,但此时的玄宗早已昏昏然。有故事为证。

大文豪王维有次邀请好朋友孟浩然来到宫中叙谈,谈得正欢之时,太监报皇上要来了,孟浩然当时没有官阶,只能躲在床榻下。王维上前恭迎,唐玄宗问,刚才还听到有聊天声,怎么进屋只剩你一人。王维听后马上让孟浩然从床榻下出来,介绍说是孟浩然,皇上大为高兴,说早已听说孟浩然是大才子,两人就开始大谈诗词歌赋。到最后皇上问近期有无新作品,按理说这是在给孟浩然一个非常好的当官机会,可是孟浩然偏偏选了这首诗《岁暮归南山》:

北阕休上书,南山归敝庐。

不才明主弃,多病故人疏。

 坏就坏在后两句:我没有才能,明君把我抛弃了;总是生病,身边的朋友也疏远我了,皇上听后很不高兴,第一次见到你何来的抛弃,便扬长而去。孟浩然也因此丢失了一次很好的机会。但从这件事可以看出,在开元盛世初期,唐玄宗善于纳谏,薛令之的“纶言为草芥,臣为国家珍”他都会采纳,可是现如今的“不才明主弃,多病故人疏”一句话他就扬长而去,可见他已经听不进谏言了。

看了薛令之的《自悼》,唐玄宗很不愉快,不但没有反思自检,还索笔题诗:

啄木嘴巨长,凤凰毛羽短。

若嫌松桂寒,任逐桑榆暖。

这诗什么意思?大意是说,啄木鸟嘴巴很大(比喻贪吃),凤凰的羽毛很短(暗指薛令之才能不足),如果你嫌这里条件不够好,那就找一个桑榆暮景的去处,度你的老日子去吧!

唐玄宗生了气,却如此字斟句酌地写诗表达不悦,有点不可思议,想必未动大的怒气。《资治通鉴》记此事,则说玄宗在诗后“复题”四个字 “听自安者”!显然,唐玄宗这是下了逐客令。

看到这儿,也许你会为薛令之感到心酸。其实,已在官场40年的薛令之每做一件事都是深思熟虑的,包括这一次。薛令之应该会预料是这个结果,只是,他还想最后一次行使谏官的权力,在曾经如兄弟一般的唐玄宗皇帝面前尽最后一次“忠义”。

为什么说薛令之的这种做法也是一种“忠义”呢?孔子曰:“谏有五吾从讽之谏。事君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去而不讪谏而不露。”薛令之此谏,恻隐发于中,直言国之害,励志忘生,实为忠义。班固《白虎通》有言:“诸侯诤,不从得去何?以屈尊申卑,孤恶君也。去曰:某质性顽钝。言愚不任用,请退避贤。如是之是待以礼,臣待放;如不以礼待,遂去。君待之以礼奈何?曰:予熟思夫子言,未得其道。今子不且留,圣王之制,无塞贤之路,夫子欲何之?则遣大夫送至于郊。”大意是,臣子向君王进谏,让君王自己去反思。如果君王不接受,臣子辞去职务,这也是一种对君王的效忠,是符合礼节的,是一种“规定动作”,也是令人敬重的。否则,薛令之根本犯不着冒着生命危险在墙上题“大字报”,直接谢病东归或者告老还乡不就行了吗?

在那三纲五常为至高准绳的年代,薛令之始终不忘心效忠臣。他谢病告退,徒步东归。